初冬屋内阴凉,王萱几个拿着杌子坐到太阳底下做针线,见世倾和个身披大红羽纱斗篷的妇人有说有笑从外头进来,王萱面露鄙夷道:“平日里一副清高自持的骄矜模样,谁知见到富贵人就卑躬屈膝、厚词媚颜,可别说和我们住一块儿,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。”

    世倾本不欲搭理,又想着表姐若见她表现软弱,回去还不知会怎么和她娘学舌,便淡淡回:“来者是客,姑娘平日以王府主人自居,这个时候不起身招待客人也就罢了,还出言讥讽我多事,敢问姑娘这是打哪儿学来的礼仪?”

    丹灵放下绣绷,起身把杌子放在苏静好身后,又在上头搭了一层方才裁才来的细布,笑道:“太太请坐下说话,她俩是冤家,三句话不对就吵起来,转眼又都忘了,太太当个乐子看就是。太太喜欢喝什么茶,我去给太太泡一杯来。”

    王萱知晓这个时候闹起来,自己也会跟着丢脸,遂转了个方向,侧身对着她们,小声骂了一句:“马屁精!”

    苏静好把一切看在眼里,先是回了句:“都可以,有劳姑娘。”说完去看世倾,见她面上没有恼怒之色,心中极为惊讶,表妹原先可半点不会忍让,可见逆境使人成长。

    茶还没喝上一口,起王书房伺候笔墨的书童四喜过来道:“大王有请苏太太和徐姑娘。”

    苏静好一惊,与世倾对视一眼,稳稳放下茶杯,起身笑道:“烦请小童带路。”

    世倾走了几步回头望去,白梨和宝珠不在。

    进了书房,世倾不敢东张西望,一直垂着脑袋,过了大概一炷香时间,仍然没等到起王开口,世倾忍不住悄悄抬头,正前方一张紫檀书案,上面整齐有序摆着文房四宝,后面坐着的老人精神矍铄,身体硬朗,头发还未花白,天庭开阔,眉毛异常浓密,手里拿着卷宗,眯着眼睛正思索着什么。

    忽地他转眼望来,世倾猝不及防,正好对上起王的眼睛,那眼睛半点不见浑浊,深邃幽深仿佛险象环生的深海。

    世倾心口猛跳,下意识收回视线,又立即意识到这样做对起王不敬,恐惹得他愈加不喜,跪下来道:“罪人徐世倾拜见大王,罪人自知罪孽深重,一直无颜来向大王请罪,此番蒙大王召见,罪人不敢辩解,只求大王重重责罚。”

    起王嘴角抽了抽,并未搭理世倾,而是面向商人道:“王危,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。”

    王危恭恭敬敬道:“小人遵旨。小人在魏国都城晋阳做皮毛买卖,有回遭遇纨绔子弟买东西不给银钱,还打伤了小人,小人上告无门,恰逢苏太太关顾,她得知小人情况替小人追回了款项,小人千恩万谢,苏太太直说不必小人报恩。此次魏帝下令让起人离开魏国,小人正准备回国,不想苏太太提出和小人一道来起国,小人仔细一打听,得知苏太太有个表妹陷在起国。小人想着提防不如监管,就假意同意她的请求,直把人领到大王跟前,请大王定夺。”

    苏静好闻言勃然大怒,摒弃温顺的表象,双眼冒火指着王威道:“我当初若是不救你,你的店铺早晚都得被洗劫一空,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。我有恩于你,你转头就把我出卖,这就是起人的风骨?”

    王威毫不退让回视,道:“我是受过你的恩情,在家国大义上,便是恩将仇报又如何?当年你们魏人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,接着犬戎人又来屠城搜刮,我们起人人不成人,鬼不是鬼,能活下来不知道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。我从刀口下活下来那一刻就发誓,我活着一日,就要为起国奉献一日,我要看着你们这些抛弃我们的人,被我们狠狠踩在脚下!”

    世倾观他说话额头青筋暴起,脸上浮现激动的红色,眼神阴鸷,可见他不是表演给起王看,这是他内心真实想法。

    一个人不惧怕生死,不在乎恩情,背负满身恨意,可以为国家奉献一切,这种人若只在少数成不了事,若起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,用可怖都不足以形容。

    世倾隐约明白起人之所以能站起来组成一个国家,便是被这种恨意支撑着,恨意不灭,起人不倒。

    苏静好却不这么认为,她冷笑道:“什么叫我们抛弃你们,当年我祖父和外祖父都在朝为官,他们当时明明下达了命令让百姓逃难去,你们自己不跑,还怪我们抛弃你们,好没道理。再说后来陛下安定下来,立马派军队回来救你们,是你们自己不许军队进城,这又怪得了谁?赵王的父亲原是主帅,一直从旁协助你们打退犬戎人,他战死后你们宣告建国,诱使赵王有样学样。陛下未怪罪你们分裂国土,你们倒是好意思生怨。”

    “放屁!”王威正要反驳,起王朝他摆摆手,“那个谁,说说你的看法。”

    世倾面带疑惑指了指自己,见起王颔首,道:“罪人以为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罪人罪人的,你说出来不别扭,我听着还刺耳。”起王截断她的话。